散文 | 油菜花開
■祁云枝
迎春花在節(jié)氣中醒來,蘇醒在尚未展葉的枝條上,,開始用黃色的小喇叭,,一一喚醒草木鄰居。玉蘭率先脫掉茸毛外套,,踮腳,、側腰,那甜絲絲的花香,,便一縷縷氤氳在空氣里,,把我,、蜜蜂和四周的廊亭花柱,全都籠罩在它的香味里,。桃花接力,,未曾開口,已粉面含羞,,夭夭傾城,;連翹、金鐘,、棣棠,,對鏡貼花黃;櫻花,、海棠,、紫荊、丁香,、姚黃魏紫,,都以最美的姿態(tài),登上了春的舞臺,。
和這些千嬌百媚的春花不同,油菜花的出現(xiàn),,像一大群年輕人興高采烈地一起涌來,,肩并肩,手挽手,,每位成員,,都自帶光芒。大地透亮,,如片片黃綠色的海,。江西婺源、云南羅平,、陜西漢中等地,,因為油菜花,成為這個季節(jié)里令人向往的地方,。
陽光和煦,,微風輕搖。當我把目光定格一朵小花時,,我發(fā)現(xiàn)了油菜花的秘密,,看到了動植物之間互惠共贏的親密關系。
指甲蓋大小的四枚花瓣,,十字形兩兩相對,,圍繞在花蕊身旁,,如一首精妙的絕句。無數(shù)朵十字小花,,綻開一嘟嚕,,連成一大片。說花瓣如詩,,只是我的看法,,在蜜蜂眼里,這花瓣,,是它進食的餐桌,。無以計數(shù)的花瓣餐桌,每一桌,,都鋪好了明黃的桌布,,等待貴客蜜蜂來訪。
細看,,質如宣紙的花瓣上,,有枝杈形的暗紋。這是油菜花給蜜蜂精心設計的路標,,箭頭直指花心里的蜜汁,。四長兩短的六枚雄蕊,彎腰湊在雌蕊身旁,,它們已商量妥當,,接下來,油菜花與蜜蜂,,要進行一場合作,。
尊貴的客人來了。一只蜜蜂,,翅膀似晃動著一團霧,,在我的眼前盤旋了一小圈后,停在一朵油菜花上,。蜜蜂身體渾圓,,穿著黑黃相間的條紋衣裳,陽光下,,泛出金屬的色澤,,看起來結實有力。它對我視而不見,,急慌慌落座花瓣餐桌,,享用起油菜花捧出的花蜜。少頃,為了吸食更多的蜜汁,,蜜蜂把整個頭部都沒入花心,,身體彎成了弓形,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的吃相,。它那毛茸茸的背部,,很快,就沾滿了花朵用雄蕊抖落的花粉,。
享用完這朵花里的蜜汁后,,小家伙搓搓手,又抹了抹嘴巴,,急匆匆飛走,。這一次,甚至沒來得及遛彎,,就降落到另一朵油菜花上,。它太忙了,馬不停蹄地趕赴花兒的宴席,,從這朵到那朵,,一刻也不停歇??催^一篇文章,,說一只蜜蜂,一天要造訪幾千朵花采蜜,。幾千朵花哦,,是個勞模呢。
此刻,,天地間明艷安詳,只有我忙著給蜜蜂和花兒拍照,。眼前的油菜花,,一門心思開花。蜜蜂,,也一門心思采蜜,。
我站在油菜花叢中,感受它撲面而來的光芒,,久久不愿離開,。
記憶,在一朵朵油菜花上流轉,。
在我的家鄉(xiāng)渭北旱塬,,每年春天,綠色的麥苗間,油菜花盛開的樣子,,真叫人歡喜,。仿佛有人用太陽光沾了金粉和露水,一筆一畫在鄉(xiāng)親們的責任田里畫出一個個金色的太陽,。那時,,年少的我們,在田埂邊,,盡情演繹“兒童急走追黃蝶”的游戲,。
油菜花開的時候,村莊變得熱鬧,。追逐花期的放蜂人,,不知道何時把一排排蜂箱整齊地碼放到田間地頭,他們就住在一旁搭起的帳篷里,。蜜蜂嚶嚶嗡嗡地飛入油菜花地,,田野上,響起交響曲,。
我幼年的記憶里,,與油菜花一起出現(xiàn)的,還有油花卷,。油菜籽入倉后,,一部分置換成我們的衣服和書本費,剩下的,,拿到油坊里去榨油,。即便是自家地里產(chǎn)的菜籽油,留給我們吃的也不多,。那時候我家六口人,,一年最多吃十斤菜籽油,盛在一個四四方方白色的油桶里,。炒菜油是按勺下鍋的,,那年月,母親若認為什么東西稀缺且有價值時,,就會說它“金貴如油”,。蒸油花卷的面粉,是自家地里產(chǎn)的麥子磨的,,花卷里的清油,,也是自家的油菜籽壓榨的。麥子和油菜,,都攜帶著大地的溫暖,。一層面餅抹一層油,撒入鹽、五香粉和其他食用顏料,,折疊,,卷起,切成小劑子,,一扭一擰,,便呈現(xiàn)出美麗的花紋和形狀。記憶中的油花卷,,還沒有出鍋,,香味就充盈整個屋子。
母親心靈手巧,。她蒸的油花卷,,層層疊疊如盛開的鮮花,貌美,,暄軟,,油香。一層面餅,,若是抹上辣椒面和菜籽油,,便蒸出一屜紅白相間的康乃馨。若是抹上紫甘藍,,就綻開紫玫瑰,,加了韭菜蔥花,又開出綠雛菊……面皮薄厚,,菜籽油是否抹勻,,食用顏料如何加工搭配等,母親都拿捏得恰到好處,。
藝術品一樣的油花卷上,,有母親的手紋,有她的想象力和對于子女的愛,。工作以后,,我在西安的餐館里多次吃到油花卷,面粉更白,,外形更美,有的甚至加了巧克力,。但怎么吃,,都沒有記憶中醇香。
又一只蜜蜂飛來,,在它忙碌的嚶嗡聲中,,我的思緒,再次回到油菜花。我伸出手指,,輕輕觸摸蜜蜂采過蜜的那朵小花,,忽然間明白,油菜花金黃的“絕句”,,只有忙碌的蜜蜂,,才能真正吟詠出甜蜜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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