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延坤:唯愿長沙彈詞后有來者
長沙晚報記者 田芳
【點贊】
一把月琴,一口長沙方言,,是他給星城最深的印象,。在長沙人的眼里,他就是“長沙彈詞”,。從圣賢經(jīng)典到市井俗事,,從名篇小說到革命故事,他都能在彈拉月琴中娓娓道來,。而通過我們對他的特寫,,你也可以知道:即便你看不見繽紛色彩,只要有心,,你仍可以成為照耀民間藝術(shù)的光,。
“彭老師,還記得我嗎?我是長沙晚報田記者啊!”“田芳啊,,記得,,怎么不記得啊,你到我家里來過啊!”雖然8年過去了,,雖然年近八旬已坐上了輪椅,,但彭延坤老人的記憶力還是超常的好!或許正是憑著天賦的驚人記憶力,彭延坤才能在雙目失明的生命中撥動琴弦,,唱出了長沙彈詞的千古風(fēng)流!
月琴彈出不倦人生
“長沙哎,,聽我來慢慢游,,唱一段長沙的邊周:白沙古井名聲有,天心閣曾經(jīng)作炮樓,,舊社會熱鬧是南門口……”在老長沙城人聲鼎沸的酒肆茶樓,,彭延坤手撥月琴亮開嗓子唱一曲,蒼勁雄渾的聲音帶著一股穿透時空的力量,,悠長的曲調(diào)里,,年長的長沙人恍惚回到了往昔。“老長沙”中流傳一句話:“長沙茶館數(shù)不清,,不如彭爹喊兩聲,。”在長沙的市井里,彭延坤的長沙彈詞是一種文化符號,,是一些老長沙人的生命寄托,。據(jù)說,有位老聽眾住在醫(yī)院里,,因為所剩時間不多了,,于是子女特地錄了彭延坤的彈詞陪伴他直到生命的盡頭。
長沙彈詞,,也稱長沙道情,,一把月琴、一口長沙方言說唱,,或加一人以漁鼓相和,,圣賢經(jīng)典、市井俗事,、名篇小說,、革命故事娓娓道來,這曾經(jīng)是傳播湖湘民俗文化最地道的一種藝術(shù)形式,。盲人對音樂的感知似乎更為敏銳,。彭延坤自幼雙目失明,小時候他父親在白馬巷(即現(xiàn)在的東牌樓)開設(shè)書場,,他便每日坐于公案下,,強(qiáng)記所聞,退場后,,竟能模仿翻唱,,眾人大驚。
9歲時,,彭延坤與一位11歲的邵陽盲友同游武漢,。結(jié)果到得武漢,兩人袋里已無分文,邵陽友人窘迫而哭,,彭延坤卻安慰他沒事,。“我選一塊空地,學(xué)著戲文里一番吆喝,,大大方方唱了一段《乾隆皇帝游江南》,,路費錢就有了。”彭延坤說起小時候很是自豪,。
有了武漢的經(jīng)歷,,彭延坤從此走上了曲藝之路。他學(xué)月琴,,習(xí)漁鼓,,拜師老一輩彈詞藝人胡兆林,廣于涉獵,,勤于鉆研,,技藝大長。后來,,他又將長沙彈詞的平腔,、歡腔、柔腔,、悲腔、怒腔等融會貫通,,并吸取湘劇,、京劇、黃梅戲,、絲弦小調(diào)等唱腔精華,,最終自創(chuàng)“濫腔”,使長沙彈詞更為活潑豐富,,韻味深長,。憑著一身真本事,彭延坤在其常駐的火宮殿很快唱出了名氣,。“當(dāng)時長沙城里的說唱藝人有四五十個,,有20多個茶樓設(shè)場,每場聽眾100多人,。我駐場的火宮殿書場人氣最火爆,。”
唯愿長沙彈詞后有來者
長沙彈詞在“文革”后迅速衰落,上世紀(jì)70年代末80年代初才重獲新生,,當(dāng)時長沙僅剩下20多名彈詞藝人,。雖然長沙彈詞在歲月中起起落落,但彭延坤說,他的事業(yè)從未感到過不景氣,。
“我的《天寶圖》,、《月唐演義》在長沙最吃得開,一場常有百十人來聽,,有的窮人家沒有泡茶的碗,,把個飯碗端出來做茶碗泡!”在那個消遣方式不多的年代里,品一口濃茶,,聽一人說古,,自是人生中的大幸福。
長沙人喜愛的幸福一直滋長在市井巷陌,。2002年,,彭延坤受邀到火宮殿演出,一演就是3個多月,。觀眾最愛他的絕活——現(xiàn)場問答,,用長沙彈詞即興回答觀眾任意三個問題。茶客們提出五花八門的問題:“先有雞還是先有蛋?”“本·拉登躲在哪里?”等等,,無論茶客提出多么刁難的問題,,彭延坤即刻就能用彈詞唱出答案,合轍押韻,,幽默生動,。長沙市曲藝家協(xié)會常務(wù)副主席胡其美這樣描繪彭延坤的技藝:“時而急風(fēng)驟雨落玉盤,時而曼舞輕歌楊柳春風(fēng),,九板八腔十三轍,,運用自如功顯奇。詼諧的道白生妙趣,,厚重的唱腔滿座驚,,高亢時令人振奮,低吟時讓人淚濕巾,。”2010年,,彭延坤受邀參加法國巴黎中國曲藝節(jié),在容納近千人的音樂廳里,,彭延坤一人一琴唱起《紅樓夢》中一折《寶玉哭靈》,,摘得銀獎。
彭延坤雖然為長沙彈詞風(fēng)云世界而高興,,但最近兩年,,隨著他身體狀況的不如人意,彭老也為長沙彈詞的未來擔(dān)心,。“前年住院,,心臟放了支架,,還好挺過來了,經(jīng)過兩年的恢復(fù),,已好多了,。”彭老的夫人譚玉清說。為了讓長沙彈詞后繼有人,,彭老這幾年也收了十幾個徒弟,。“由于演出的需求少,這些徒弟往往靜不下心來認(rèn)真學(xué),,好些個只學(xué)了些皮毛,,現(xiàn)在只有一個比較好的,叫王智敏,,衡陽人,,在長沙住了一年多了,一直在這里學(xué),。”彭延坤說,,現(xiàn)在長沙彈詞演出的地方只有在大兵的《笑工場》里有,沒有需求,,自然少了供給,。
“政府這幾年對長沙彈詞已重視不少,我也是國家級傳承人,,但我已垂垂老矣,,長沙彈詞不能沒有未來,因為它是祖先們的文化積淀,,不能讓它消失在歲月里,。”彭延坤說。這幾年他在老伴的幫助下,,有時間便把記憶里的唱段錄下來,之前錄了一些短篇像《武松怒打觀音堂》,、《雷鋒參軍》等,,近段又錄了幾個中篇像《馮蘭桂打酒》等,“還有好多長篇像《楊家將》等,,恐怕沒得精力錄了,。”
《長沙晚報》是我的另一個大腦
長沙彈詞為什么能吸引市民?因為藝人們在說唱時往往把當(dāng)下最熱門的時事、社會話題加入表演中,,這樣長沙彈詞的內(nèi)容既新鮮又活潑,,切合市井百姓的文化需求。彭延坤眼睛看不到,,如何獲得最新的新聞資訊?“我的老伴是我的另一雙眼睛,,她每天給我讀《長沙晚報》,,《長沙晚報》是我的另一個大腦。”彭老笑呵呵地說,。
“2002年時,,我在火宮殿唱彈詞,臺下有人問我:‘你曉得本·拉登躲在哪里羅?’這個人以為這下肯定難倒我了,,我不慌不忙地唱道:‘朋友提到本·拉登,,誰知是死還是生?正好老伴讀了報,藏在阿富汗山洞中,,恐怖分子任他躲,,總有報應(yīng)要上身。’全場立馬掌聲如雷,。”彭延坤說,,問話的這個人不曉得“頭天晚上我老伴讀了《長沙晚報》上的國際新聞給我聽了”。
彭延坤懷著對《長沙晚報》深深的感恩,。“我的一些長沙彈詞作品曾經(jīng)發(fā)表在《長沙晚報》上,。彭延坤清楚地記得,在紀(jì)念抗戰(zhàn)勝利50周年時,,他的長沙彈詞《翠花遇難》就發(fā)表在《長沙晚報》上;1997年,,慶賀香港回歸祖國,他創(chuàng)作的《旺老返鄉(xiāng)》也在晚報上發(fā)表,。
“說唱藝人不學(xué)習(xí)肯定不行,,現(xiàn)在政府提倡傳遞正能量,我如果不曉得社會上的道德模范,、好人好事,,我哪能創(chuàng)作出好的作品?”彭延坤說,不久前自己從《長沙晚報》上了獲悉了道德模范何平的事跡,,非常感動,,正準(zhǔn)備以此為題才創(chuàng)作一首長沙彈詞。
【對話彭延坤】
長沙晚報:不論到哪里,,總能看到您夫人陪著你,,聽說您夫人譚玉清也會唱彈詞?
彭延坤:我夫人就是我的眼睛,我的靈魂伴侶,。我們因彈詞結(jié)緣,,她喜歡聽我唱彈詞。20多年前我和她結(jié)婚時,,生活里只有彈詞,,一貧如洗,但她就是愿意和我一起生活,,照顧我,。我走路,,她是我的拐杖,我生病,,她是我的看護(hù),,我要提高彈詞說唱水平,她給我讀報,、讀書,。我先后10多次住院,家里積蓄早已花光,。為了給我治病,,她賣掉了老房子。我身體不好,,萬一有人要來學(xué)彈詞怎么辦?我就要老伴也學(xué)彈詞,,她學(xué)得很有耐心,現(xiàn)在也能唱了,。
長沙晚報:兩年前,,長沙曾發(fā)起一場因為您的拯救彈詞的活動,影響很大,,是怎么回事?
彭延坤:人們都講我是“長沙彈詞的活化石”,,這塊化石也經(jīng)不住歲月的風(fēng)蝕。2011年我住了5次院,,2012年又住了3次,。2013年又要做心臟搭橋手術(shù)。治病的錢沒有著落,,急啊,。我的情況被媒體知道后,2013年6月,,長沙市文廣新局積極溝通,、協(xié)調(diào),與省電視臺合作舉辦長沙彈詞專題展覽,,呼吁觀眾購買彈詞CD籌集2萬多元,,省電視臺芒果V基金又捐助醫(yī)藥費10萬元給我治病。市委常委,、宣傳部長張湘濤召集相關(guān)部門負(fù)責(zé)人籌集經(jīng)費12萬元,為我報銷醫(yī)藥費,,還整理出版了《長沙彈詞優(yōu)秀作品集》,。我十分感恩,今年身體好些了,,只要還能唱,,我就會為社會出力,。
【人物名片】
彭延坤:藝名彭延昆,生于1937年5月,,是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項目代表性傳承人,。9歲因生活所迫開始流動說唱“長沙彈詞”。新中國成立后,,正式拜長沙彈詞老藝人胡兆林學(xué)彈月琴說唱長沙彈詞,。曾任湖南省曲藝家協(xié)會榮譽(yù)主席、長沙市文聯(lián)兼職副主席,、市曲藝家協(xié)會主席等職務(wù),。代表作品有《三湘英雄傳》《寶釧記》《橋龍飚》《野火春風(fēng)斗古城》《郭亮》《游長沙》《武松怒打觀音堂》《旺老回鄉(xiāng)》《烈火真情》《魯迅藏稿》《雷鋒參軍》《翠花遇難》等。
(寫作此文時,,彭老尚在人世,。如今昔人已去,唯余悼念之情,。)